【仙流】昨日回响-04
04
椿和在厨房里准备海鲜汤的材料，她听见开门的声音，探出身看了一眼，只见到仙道一个人回来，神情难免有些失望，以不满地语气问：“小枫呢？”
“他在训练。”仙道换好拖鞋，蹲在玄关处跟优那玩了起来。
“为什么你升入大学后就不再打球了？”椿和随口问了句。
“兴趣爱好什么的总会发生改变的。”仙道一边逗着优那一边回答椿和的问题，“流川和我不一样，篮球是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”
“这么说的话，你不是不能打球了，那周末的时候干嘛不陪小枫去球场上活动活动？”椿和相当自然地提出了她的建议，“就当是娱乐消遣嘛。”
“流川约了朋友一对一，我凑什么热闹？”仙道装作满不在乎地说。其实他已经数次假意路过小球场，但从没撞见流川跟别人打球，对此，他感到颇为不解，总不可能刚好一直错过吧？
“朋友？什么朋友？你认识吗？”椿和紧张地接连发问。
“我不清楚，流川不肯告诉我。”仙道起身走到椿和旁边，故意说给她听，“搞得这么神秘，我估计他的那位朋友不是正道上的人，否则有什么可遮掩的？”
“这可糟了……芳子说，最近走上歧途的青少年越来越多，前几天，我同事的儿子还被人敲诈勒索了……哎呀，不行！等小枫回来我一定要问个清楚。”椿和严肃地说。
“妈，你会不会管得太多了？”仙道有意怂恿椿和出手干预，不过表面上却显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。
“既然你满枝阿姨把小枫交托给我，我就有照看他的责任。”椿和加强了语气，她把矛头指向了仙道，“不是我说你，成天就只管自己玩乐，小枫的事半点都不放在心上，像什么样子？”
“干嘛突然教训起我来了？”仙道显出无辜的神情，他顺着椿和的意思接了下去，“好啦，要是你从流川口中得到那个人的信息，到时候直接告诉我，我负责打探对方的底细，这样总行了吧？”
“嗯，这还差不多。”椿和话锋忽地一转，语气狐疑地质问仙道，“阿彰，你到底会不会谈恋爱？怎么什么事都要妈妈提醒你？”
“拜托，这跟谈恋爱有什么关系？”仙道的脸刷地涨红到了耳朵根。
“有没有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。”椿和眼光敏锐地说。
“当然没有关系。”仙道连忙否认。
“是吗？既然这样的话，我就带小枫去相亲啰，芳子想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孩儿。”椿和借机编了个谎话试探仙道，“那个女孩儿清秀懂事，说不定就成了桩美事……”
“妈，你别说了。”仙道的情绪一下子跌进了谷底，“你们看着安排吧，但如果流川不愿意，请不要勉强他。”这么说着，他感到眼角不受控地酸涩起来，强打起精神冲着椿和笑了一下，“我先回房间躺一会儿，吃饭了叫我。”
椿和从没见过自己向来意气风发的儿子呈现出如此低迷的状态，她自觉玩笑开过头，一把拽住转身离开的仙道，赶紧澄清：“我骗你的，其实芳子原先打算撮合你和她的侄女，不过我早就帮你推掉了。”
仙道的心绪随着椿和变换的说辞起起伏伏，他扭头神情复杂地望了望椿和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。
椿和放开仙道的手臂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诚恳地说：“我至今不了解你和小枫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，但我发觉，你并不是真的不在乎他，连芳子都看出来了。你就不能坦诚一点吗？”
“坦诚啊……”仙道呼出一口长气，他多年以来的防备终于在妈妈殷切的目光下有所松动了，“可是，说出来的话，你和爸爸，还有流川的父母……你们会原谅我吗？”
“当然会啊！”椿和爽快地回答。
“我……”仙道欲言又止，踌躇了很长时间，摆摆手放弃了，“算了，没什么好说的。”说完，他快步走回卧室，脚一勾把门“砰”地一声带上了。
“什么嘛，真是吊人胃口啊。”椿和不悦地埋怨了一句，瘪了下嘴折回厨房继续准备晚餐，她埋头忙活了一阵子，想想有点儿不甘心，从围裙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芳子的号码。
芳子听完椿和的诉苦，似乎很有自信地说：“哎呀，果然跟我想的一样！”
“戎谷芳子，别跟我卖关子，我现在懊恼得要命，总觉得所做的一切都在白费力气。”椿和愁眉不展地说，“眼看着阿彰要坦白了，突然又反悔了，我总不能强迫他向我交代吧？”
“那是肯定的啊，虽说是父母，但也不能过分干涉孩子的事……”芳子停顿了一下，“喂，你是准备跟我交流家长心得，还是想听我分析现状？”
“瞧我，差点把话题给岔开了。”椿和拍了拍额头，“你的看法是什么？”
“根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，你儿子十有八九在玩暗恋的把戏。”芳子简慢地回答。
“暗恋？”椿和差点惊叫出来，她急忙压住呼吸，把厨房的门轻轻地拉上了，“你是说，阿彰是在暗恋小枫？何以见得？”
“那要说的细节就太多嘞。笼统而言，感情这种东西啊……是没有办法完全掩藏的，纵令捂住嘴巴不发出任何声响，还是会从眼神里冒出来。我不止一次的发现，阿彰偷偷地注视着小枫，今天又问你，家长们会不会原谅他，还不够明显吗？”芳子将她的见解斯条慢理地说了出来，“再补充一点，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，我俩带他们出去逛街时，阿彰总是下意识地站在小枫边上。语言可以骗人，但身体动作不会撒谎。”
“芳子，你最近是不是整天看推理小说啊？”椿和半信半疑地说，“我怎么感觉不太靠谱？”
“不相信我的分析就算啰。或者，我们可以赌一顿下午茶，谁输了谁请客。”芳子满怀信心地说。
“好。”椿和应允了，她想了想，压低了嗓音询问，“假设阿彰暗恋成立，我该如何推波助澜？”
“决定权在小枫手里，他要是对阿彰毫无感觉，你就算移山填海也没用。”芳子打了哈欠，擦了擦眼角的泪花，“还是那句话，不能过分干涉孩子的事，况且，阿彰他尚未彻底确定这份心意，即便强行把他们暂时拉拢在一起，过不了多久也会因为一些琐碎的矛盾而惨淡收场的。跟你说这些，或许你不能理解，毕竟你运气好，高中的时候认识仙道旬广，从朋友发展到恋人最后顺利步入婚姻。我的情路可曲折多了，告诉你的都是经验之谈，虽说不能一概而论，但至少是很好的参考意见。”她似乎想起了过去的伤心事，兀自感慨了一句，“能和一开始在一起的人一直走到最后，真是不容易啊……”
“这得看两个人有没有缘分吧？”
“缘分？提起缘分，我觉得深奥极了，这个词仿佛可以用在所有事情上。”芳子说着笑了起来，“出门遇上一朵花，都能称之为缘分吧。但所谓缘分，必须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抓住啊……像光阴一样，不去珍惜的话，总归会消逝的。”
“嗯。”椿和低下了头，脑海中浮现出仙道和流川幼年时代的身影，一眨眼他们两个人就长大了，从形影不离到形单影只，也仿佛是瞬间发生的。想到这里，椿和不免有些感伤，她低声叹了口气，又说，“倘若真的如你所想的，我倒是希望阿彰可以鼓起勇气。”
“阿彰应当是在顾虑双方家长的感受吧？”芳子说，“要是你和满枝还有两位父亲能从侧面表示对同性相恋的理解与支持，他也许就不会退缩了。你们家这个孩子啊……平时看起来很潇洒似的，可一旦认真起来就非把事情想得面面俱到，这点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吧？但是对待感情不能这样的，瞻前顾后反而更加复杂，想得到心上人的青睐却又在意世俗的眼光，还得预估各种可能存在的不安定因素……诸如此类的念头不断地衍生，越来越多，假如不能及时挣脱，无异于作茧自缚啊。”
“会这么严重吗？”椿和皱了皱眉头。
“所以说，你真是幸运到我都有点儿嫉妒了，丈夫对你始终如一，儿子又听话。”芳子说着“唉”了一声，“要是阿彰像我们家永见一样叛逆，你就不会提出这么天真的疑问了。现如今的小鬼啊，跟我们的青年时代所接触的社会有着天壤之别……”
这时，从公司折返家中的旬广喊了一声：“椿和，我回来了。”
“欢迎回来！”椿和提高嗓门应答他。
芳子没有再继续说下去，她从消沉的情绪中走了出来，笑着说：“哎呦，瞧瞧，这都几点了，我晚饭还没准备。真是的，每次跟你聊天都会忘记时间。”
“这阵子总是拉着你谈论阿彰和小枫的事，实在难为情啊。”椿和满怀歉意地说。
“别跟我说这种见外的话，我会不高兴的。”芳子爽朗地说，“对了，我老公月底回东京，紫藤花应该开了吧，到时我们两家人一起去龟户川神社赏藤怎么样？”
“可以啊。”椿和点头答应了。
“那就这么说定啰。今天先这样，回头再聊。”芳子说完，挂断了电话。
旬广放下公文包，卷起衬衫袖子走进厨房帮忙做饭，他在水池边清洗蔬菜的时候，见椿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，柔声问了句：“怎么了？心情不好吗？”
“嗯，有点。”椿和点了点头，把刷干净的蛤蜊泡进盐水里去沙。
“吃完饭我陪你去逛街吧。”
“不想去。”椿和说着叹了口气。
旬广感到奇怪，居然连购物都不能令椿和高兴起来？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，表情不由得严肃了几分，语气郑重地问：“遇上无法解决的难题了？”
“可以这么说吧。”椿和犹豫了一会儿，试探性地问，“旬广……如果，我是说如果，阿彰和小枫两个人恋爱了，你会接受吗？”
“孩子长大了总归是要恋爱的嘛。”旬广说完忽然反应过来，他显出惊愣的样子，怔怔地问，“椿和，你的意思是……他们在交往？”
“目前没有。”在旬广面前，椿和索性把话摊开来说了，“当作是未雨绸缪吧。”
“难怪这两天你跟芳子神神秘秘的，和满枝打电话也要避开我。”旬广弯身掬起一捧凉水洗了个冷水脸，情绪稍微镇定了点，“你、满枝要是没意见，阿彰和小枫肯定不会投反对票，加上优那……我和敏夫老弟毫无胜算啊。”
“满枝和敏夫已经达成了共识，愿意接受小枫的选择……”椿和一边说着，一边偷偷地观察着旬广的神情，“敏夫这个人你也是了解的，脾气特别好，而且很小就去了英国留学，接受的教育与传统的东方思想肯定有所不同，他不认为同性相恋是一件令家庭蒙羞的事。”
“所以你们商量好了？”旬广揩去脸上的水珠，“换言之，唯独我一人被蒙在鼓里？”
椿和原本没有孤立旬广的意思，不过照现在的情况看起来，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。她支吾了片刻，低头道歉了：“很抱歉，是我忽略了你。”
旬广见椿和露出愧疚的神色，当即投降了，他像是放弃抵抗般说道：“算了，事已至此，那就顺其自然吧。今晚睡觉前，你把详细情况全部告诉我，或者跟满枝和敏夫视频通话，就当是开一次非正式的家庭会议。”
“噢。”椿和一下子来了精神，她望着旬广的眼睛里闪烁起惊喜的光芒。
仙道以为椿和会在吃饭期间追问刚才没有讲完的问题，在房间里早已想好应对的说辞，但是结果却出乎他的预料之外，椿和只跟旬广重提了流川那位神秘朋友的事。
“你以前见过芳子家的永见吧？”椿和舀了碗海鲜汤推给旬广，“前两年他在涩谷区的夜店里结识了几个社会青年，成天跟他们混在一起，学校都不肯去了，闯了不少祸事，幸好现在及时醒悟嘞。所以，我真担心小枫啊，如果是球队里的朋友，有什么可隐瞒的嘛，连阿彰都一无所知。”
“是得了解一下。”旬广的脖子上有点花粉过敏，长了一小片红疹子，他不敢再喝海鲜汤，顺手递给了仙道，“阿彰，这件事你可得上点心，如若小枫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带坏了，不好向你叔叔阿姨交代啊，不过，为了交代而留意小枫的交友状况也不大贴切，显得太生分了，我们到底是一家人嘛，互相关心是理所当然的事。”
“流川什么时候跟我们是一家人了？”仙道瞧了瞧旬广，感觉他话中有话。
“迟早的……”旬广话没讲完，在桌子底下挨了椿和一脚，他连忙改口，“我是说，我向来把小枫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，可不就是一家人嘛。”说着他抓了抓脖子上的红疹子，借此转开了话题，“椿和，过敏的地方痒死了，好像比早上更严重了。”
椿和瞄了仙道一眼，见他没什么异样的表情，暗中松了口气，接过旬广的话茬：“每年这个时候你都会过敏，该不会是你们公司附近那棵枸树上的花引起的吧……哎呀，你别抓了，都抓出血了。”她连忙拉开旬广的手，“我帮你搽点药膏，实在难受的话待会儿去附近的诊所看看。”说完，她离开餐桌去储物柜里拿医药箱了。
“阿彰，周五你有课么？”旬广搓了搓过敏处，拿起桌上的筷子，交了块炸豆腐放进嘴里。
“我想想……唔，没有诶。”仙道喝了口海鲜汤，“怎么了？”
“我刚忙完公司的一个设计项目，大概有三四天的假期，我们开车去伊豆海钓吧，顺便还能泡个温泉缓解疲劳。”旬广早之前就有这个打算，他向仙道发出了邀请，“把小枫也带上，他这小鬼一天到晚沉浸在篮球的世界里，生活太枯燥了。”
这种行程仙道想都不敢想，他被浓郁的汤汁呛了一口，别过脸咳嗽了几声，不太确定地说：“流川不会答应吧？他在镰仓也是一天不落地参加球队训练，哪会有闲心跟我们出去玩，而且，他对垂钓半分兴趣都没有。”
“关于这点你就毋须担心了，我的建议小枫未必会听，但你满枝阿姨的话他不敢忤逆。”旬广挪了下椅子凑近仙道，搭住他的肩膀拍了一拍，“正好趁着出游的机会，用闲聊的方式从小枫口中探清那位隐秘朋友的来历，不然你妈可能会急得睡不着。爸爸相信你的语言组织能力。”
“喔。知道了。”仙道的心底仿佛顷刻间铺满了柔软的樱花，他勉力把这份暗爽压了下去，以听起来无波无澜的平静语调回了一句。
